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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邹爷的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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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邹爷的话

三天前,清平道观突然宣布闭观,给出理由是观主偶得一份天大的机缘,需要立刻闭关潜修。

生活在周围山镇村落的善信得知消息纷纷表示不满,于他们而言,失去了参悟道法的地方,生活便失去了主心骨。

为了安抚信徒,道观宣布观中的黄粱洞天将不再收取仙元,无偿免费对外开启,所有信徒可以进入自由连结进出。

这样的好事可不常见,原本不满的信徒们纷纷拍手称快,表示将虔诚为观主祈福祷告。

夜深人静的道观,紧闭的主殿大门被人轻轻推开。

陈乞生剪去了曾经的长发,留了一个在今日道门中依旧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寸长短发,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衣袍,胸膛缠绕的绷带上依旧还在浸出星星点点的血色。

侧脸上一道狭长丑陋疤痕尤为刺目,从眉尾割落嘴角,算是彻底破了相。

敞开的大殿内空无一人,可陈乞生却在跨进门后便停下来脚步,坐到那道齐膝高的门槛上。

发白的脸色透着虚弱,分明的眉宇凝着迷惑。

他抬着头,望着站在神台上的龙虎祖师。

刻意保持昏黄的灯光中,祖师像低眉敛目,似乎也正在看着他。

人看神,想要求一个安稳。

神看人,却常常降下惩罚。

陈乞生曾无数次叩拜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没奢求过白日飞升,也没求过长生不死。

因为师傅曾经说过,对祖师要敬,不要求。好好走自己的路,祖师自然会降下庇护。

陈乞生很听话,他在祖师面前始终心无杂念。修道这麽多年,他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只求过一件事,求师傅长安丶斗部长宁。

可今天,他不想跪了,也不会再跪了。

因为师傅玄斗没了,他记忆中熟悉的斗部也没了。

明明只有寥寥两个人,偌大的一座龙虎山却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陈乞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麽。

所以在上饶县再遇年幼时敬重的师兄阳宗的时候,陈乞生心中虽然有怒,但没想过要杀对方。

他只想问个清楚,问一问师傅走的时候痛不痛苦,有没有受到天师府的严刑拷打,他们有没有给师傅转世的机会,还是投入了『酆都』永受煎熬。

可曾经教过自己如何锤炼体魄,如何祭发符篆,如何用拳脚去回应那些总是喜欢针对自己的同门的师兄,再看到自己之时,却是满眼的怨恨和仇视。

那双眼睛,陈乞生此刻依然记忆犹新。

阳宗为什麽恨自己,陈乞生知道。

如果自己没有叛出龙虎山,没有杀过张清圣,没有返回广信府,那他现在依然是斗部的新主官,安然坐在白玉京的地仙席位上悠闲悟道。

不会像现在这样,捧着天师府提举署监院的烫手山芋,到山下来面对一群极度危险的邪魔。

哪怕这群邪魔是之中有自己这个曾经的小师弟,哪怕这群邪魔是这位小师弟的手足兄弟。

因为他阳宗早就不是斗部中人,也不再是那劳什子的老派修士。

陈乞生抬手摸着脸上的疤痕,眼眸越发幽暗无光。

这条疤是阳宗给他的回答,陈乞生无所谓,就当是还了当年的照顾。

可对方为什麽要出口辱骂师傅?

当年他嫌弃斗部没有前途,想要转修新派,是自己那个不喜欢求人的师傅厚着脸皮托人给他换的部门。

明明那些把自己剃成骨头架子的人根本不是师傅的一合之敌,却是那样趾高气昂,堂而皇之的数落着老派道序的不是,轻蔑的俯视着面前躬身行礼的老道士。

陈乞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他刚刚经常被其他部门的道童打架,他们都骂自己是小乞儿,矮猴子。

可那天,那截弯曲的腰身却落得跟他个头一般高。

那时候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自己,不觉得有什麽不对。

今天同样还是鼻青脸肿的自己,却觉得处处都不对。

为什麽要去弯腰,又怎麽可能弯的那麽低?

为什麽都是恩情,别人怎麽会一点不珍惜?

陈乞生还是想不明白。

心头满是疑惑,眼神却逐渐锋利,神台上泥塑的死物像是受了惊,悄然挪开了眼睛。

「怎麽的,看了这麽多年了,还没有看够?」

眼角的馀光撞进一张嬉笑的侧脸,邹四九一屁股坐到了陈乞生的旁边。

「本来按理来说,阴阳序应该比你们道序还要相信这套东西。可我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是对敬神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邹四九双手擦过鬓角,油亮的背头一丝不苟。

「在阴阳序里面,这可就严重了。往小了说,是不敬仪轨。往大了说,是否定序列。所以阴阳序里那群龟儿子总是对邹爷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邹四九也不管陈乞生有没有在听,自顾自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啊,序列是基因的强大显化,仪轨也不过是基因的唤醒条件,跟神不神的有半毛钱关系?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灵,那神灵站在我的头顶,他老人家会不会脚滑?」

「年轻不懂事,管不住脑袋,也管不住嘴巴。所以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个不安分的刺头,就是那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一个没爹没娘没背景的野娃儿,靠着一手溜须拍马丶见缝插针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侥幸当上了从序者,哪会不招人嫌恶,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一句全靠运气好,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得惨死街头,都算是轻的了。背地里过河拆桥,稀里糊涂被人捅了刀子,那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陈乞生沉默着看过来,眼中却看到一张笑得灿烂的脸。

「他们不喜欢,自然就容不下。没问题,容不下那咱就走呗,谁要咱打不赢他们呢。」

邹四九笑道:「老两京一十三省,我几乎走了个遍。我这人不讨喜,走的序列也不讨喜,顶着个『黄粱硕鼠』的名头,到哪儿都经常碰一鼻子灰。这也不是什麽大问题,用别人儒序的话来说,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虽然背了一身骂,吃了一肚子亏,但好歹也是充满仪式感嘛。」

说话间,一道清丽的身影浮现在邹四九身后。

满头红发似火,温和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背上。

邹四九似有所感,抬手拍了拍肩头。

「我跟你说这麽多,可不是在跟老陈你比谁过的惨。惨有他妈的什麽好比的,再说了,咱们再惨能比李钧那孙子更惨?」

邹四九直直望着大殿深处的神像,眼中戾气翻涌。

「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世道就是这麽个操蛋的模样,不公平丶不道义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难道还能桩桩件件都想明白?扯淡,有些人天生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表面上是做的是温良恭俭让,背地里信奉的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邹四九狞声道:「以前势单力孤,打不赢,所以老子忍,老子让,满身是血自己找个角落躲着慢慢擦。可现在不一样了,你陈乞生是一个人吗?」

「不是。」陈乞生轻声回道。

「你断手断脚,拿不起刀枪?」

「不是。」

「那你是被吓破了胆子,看不得龙虎山,怕了他天师府?」

「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伱半夜三更来这个鸟地方,看什麽鬼神像?伤没好就养伤,伤好了就再去干一场。管他什麽天威难测,道深如海,现世你来杀,进了黄粱梦境那就老子来杀!」

「要是你跟我都杀不了,那就摇人,让老李过来跟对面比比谁的拳头更硬。如果咱们这群人都摆不平,那就大大方方撒丫子撩,等磨光了刀枪再跟他们面对面拉开架势抡刀子砍。我他娘像狗一样颠沛流离忍这麽多年,你难道就半点忍不了?非要埋着头往上冲,明知道敌众我寡,也要拿命去溅别人一身血?」

「四九.」

守御站在背后,欲言而止。

「男人说话,娘们别插嘴。」

邹四九舔了舔嘴唇,动作粗野的扯开衣领纽扣,毫不留情数落道。

「老子就瞧不起你这蔫头搭脑的模样,玄斗天师出事以后,你就跟走火入了魔一样,看谁都是冷眼。你要是够凶够狠,在上饶宰了那个叫阳宗的龙虎山道序,那我今天一个屁都不会放,好好在我的梦境里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可你没杀得了啊,不去想想怎麽才能报仇,反而跑来这里娘们唧唧的装什麽哀伤?」

邹四九怒声道:「陈乞生,你该想的不是龙虎山天师府为什麽要害你,不是你那些曾经的师兄弟为什麽跟你翻脸,他们自然有他们的说辞和藉口,但理解和饶恕那是神仙做的事,你要做的是亲手送他们到天上见龙虎山的祖师,明白吗?」

「逮着个机会骂了道爷我这麽久,还越来越起劲,真当我不好意思弄你是吧?」

陈乞生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邹四九熟悉的冷笑。

「啊,你这麽快活过来了啊?」

邹四九尴尬的讪笑着,屁股赶忙朝着旁边挪了挪,「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好赖不分啊。」

「虽然说的基本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但还是谢了,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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