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山雨欲来(一)(2 / 2)
两人双目对视,望了许久,谢危最先放弃。
谢安缓缓一笑,掐了一个诀,又恢复成干净整洁的模样。
同和光在历史书上见的一般,温文尔雅,风光霁月,国之栋梁。
他闭上眼,轻轻说道:“动手吧。”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谢危一步步走到谢安面前,捏住他的脖颈,谢危犹豫了许久,直到谢安朝他一笑,咔嚓一声。
砰——
谢安的尸体倒在殿内。
大业七百六十年,六月初八,谢危杀死了谢安。
北城沦陷的时候,没人知道这是天魔入侵的硝烟。
谢安身死的时候,也没人知道这是一场历经万年的惨重的战争的序幕。
直到七天后,人们才恍然醒悟,谢安是对的。
可是,世上只剩“危”,不剩“安”。
和光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与历史书上记录得分毫不差。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席卷着所有人,朝血雨腥风的深渊驶去。
殿内的所有人,无论是开口的,还是沉默的,都不自知地顺应甚至推动了谢安之死,推动了皇朝之死。
官员退下,殿内只剩大业帝和他的两个心腹。
御寺的主持,以及龙族的龙三。
人族以皇朝势大,视所有妖族为玩乐驱使的畜生。
海族居沧溟海,以龙族为尊。
妖族居十万大山,以凤族为尊,两者水火不容。
这样的种族对立持续了数千年,直到龙族主动出击,打破平衡。它们找皇朝结盟,共同对付以凤族为首的妖族。
妖族战败,残兵残将蜗居在十万大山,不敢踏出一步。
凤族全族被擒获,扒皮抽筋。
火羽被生生拔下,织成了一件件衣袍、一把把扇子、一面面旗帜。凤血被生生放干,血肉枯 瘪,做成了一颗颗丹药,融成宫殿灯火的烛油。凤肉被一片片剐下,鲜烹鲜煮,成了皇族口中的美味佳肴。
凤族的混血,王家族人,全成了宫内的奴隶,玩火的戏子,供人欣赏亵玩。
大业帝垂眸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懒懒地说道:“昨夜那个王家的畜生呢?舞跳得挺不错的,喊他上来再转几圈。”
主持闻言,传话给外边伺候的宫女。
不一会儿,叮铃哐啷地声音由远及近,铁链拖在白玉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婉转的声音,大业帝听得半阖眼眸,缓缓地打起了拍子。
和光朝那人望去,不由得呼吸一窒。
王负荆,印在历史书首页的男人,七权王家的掌舵人。
关乎他的历史少之又少,没人想到站在顾钧座身后,浑身浴血、杀得眼角通红的屠戮狂魔,居然有被这么屈辱玩弄的过去。
王负荆穿着一袭白衣薄衫,火红色的头发垂下来,发尾燃着微弱的火焰。
他的唇角、指尖都有灼伤的伤疤,像是吐火过久的伤痕,伤上加伤,疤痕累上疤痕,再也无法褪去。
他面无表情,身姿曼妙地舞了一曲。
大业帝沉沉地咳嗽一声,王负荆轻轻地瞥了一眼,唇角浮起一抹讨好谄媚的笑意。
大业帝满意地笑了笑,捏起火红的军旗,朝王负荆抛去,劈头盖脸地盖住他。
“穿上这个,坤舆界最后一只凤凰,合该同你舞一曲,就当同你祖宗的告别吧。”
王负荆什么也没说,淡淡地看了军旗一眼,甩袖披上。
披上的那一瞬间,明亮的火焰瞬间燃遍全身,似一只浴血重生的凤凰,照亮了雍容华贵的宫殿,比玉石柱的夜明珠还要明艳千倍万倍。
大业帝看得咧嘴大笑。
和光并不好受,她和军旗的感受混为一体。
盖上王负荆的身体的那一刻,就像她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身体,她的皮肤不留缝隙地贴上他的皮肤。
有一股粘腻膈应的触感。
身下的王负荆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常,静静地舞起来。
和光恍然醒悟,对她来说,是她的皮肤贴上他的皮肤,顶多算隐形的私密接触。
但是,对他来说,是皮肉相接。
他穿上死去的亲人的一层皮,皮肉相接,他还要强迫自己接受,不吭一声地为食肉寝皮的仇人跳舞。
这是何等的悲伤,何等的折辱!
和光看到,他眼里无光,仿佛一潭平静的湖水,就算扔下一块巨石,也只是沉入深处,泛不起一丝波澜。
几舞过后,军旗被交给主持,由他带给城外的顾将军,代表大业帝送顾将军出征。
和光贴上主持十指的金色指环,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
傍晚的盛京,血红的晚霞遮天蔽日,催促着夕阳,逼迫它往西沉去,隐入翠色的群峰之间。
街头,公卿贵族的叫骂声,平民修士的卑微懦弱的乞讨声,高阶大宅,脏乱瓦肆,角落枯骨,混杂交织在一起,共同铸成了繁华热闹的盛京。
远处的皇宫静静端坐在最上峰,宫门下,主持一脸哂笑,把军旗递给披甲戴胄的顾将军。
漫天的晚霞,高大的城墙,肃穆的顾家军队,威严霸气的顾将军。
在和光眼里,这一切皆成了背景。
她直直地盯住顾将军身旁,一脸与有荣焉的少年修士。
顾钧座。
彼时,满脸风霜的正道盟主还是一个青葱无知的少年,他抱着一把剑,自豪地仰头望着顾将军,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他的自豪与兴奋,他的志愿是总有一天随军出征。
顾氏子弟的军队语气亲近地嘲笑他,顾将军大笑着抚摸他的头。
夕阳沉下的前一刻,顾氏子弟出征北城。
顾钧座为他们送行,挥手大喊,早日回来,记得带北城的特产。
顾氏子弟不知道他们将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前路一片黑暗。
一脸笑意的顾钧座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再也等不到他们的归来了。
下次见面,他们是谈瀛洲手下走火入魔的僵尸军队,满脸疯狂,杀人如麻。
而顾钧座,从一无所知的少年变成历经沧桑的青年,终究吞声饮泣,挥剑斩向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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