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2.巽山村的心眼子(1 / 2)
生活在相对稳定的乡村内, 是否就是岁月静好,除了耕种劳作之外什么都不用去考虑了?在华夏如此广袤的农土上,当农民从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颇为需要一些胆色、血性和谋略的, 这些素质和作为基础的吃苦耐劳结合在一起,才能让一个农户在乡村中稳稳立足, 保持住自己的一份基业,并且有把血脉延续下去的希望。乡村生活和静好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反而更像是残酷的血肉磨坊, 若没有硬骨头撑着,很快就会被岁月消磨成了无声的粉尘, 成为博弈赢家活下去的资粮。
就说胆色和血性吧, 在湘西这里,日常的耕种倒似乎是不需要这些,山林间也没有什么猛兽,需要农户们用血性去搏杀, 可此处多山, 上好的耕地、水源,却也不是俯拾皆是的,邻村之间争斗起来, 你家里人要是处处落后,不敢冲在前头, 那就是在本村,也会遭到其余村民的排挤、议论, 就此沦为村中的底层,处处受人欺负,这样的欺负有时甚至会转化为欺凌, 直到农户本身在村里存身不住,不得不卖身去做了佃农,或者沦为流民,离乡去寻找生路,这才告一段落——仔细考量下来,这就是一种淘汰机制,不够勇敢孔武的人家,不能在冲突中维护本村的利益,那么便自然地被群体排挤了出去。
拥有武力才能立足,才能保护村落同时保护自己,而拥有劳力,才能干重活,才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和布匹,养活自己,当农民的虽然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却运用得非常娴熟,因此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极端重男轻女的思想,能打架能种田的男丁,是一个家庭的根基,男丁越多,根基就越牢靠,说话也越响亮,在村里也越没有人家敢于来招惹。
很多时候,一户人家敢不敢冒险在家业上做出一些新尝试,直接是和家里的人口挂钩的——这就和谋略有关了,像是引种新果树也好,开个鱼塘养鱼、开个蚕坊养蚕也好……这些并非是种植主食,而是进行经济种植,有可能换来钱财的行动,一户人家能不能尝试,就要看他们能否正确认识自己在村里的地位了。只有引入新粮种是不算在内的,因为这个是和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事情,对于敢于尝试的勇士,大家反而都会很支持,也关切着产量,如果好的话,全村都会来跟着学,也没有人敢来捣乱,那触犯了众怒,是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而且,百姓之间对于禾苗、稻穗也有本能的敬畏,就算是两下的死仇,也很少有人去祸祸田里的庄稼,一旦出手,村里的舆论也会立刻就予以谴责。
但这些蚕啊、果树什么的,那就大不一样了,哪怕头几年相安无事,看着一家人慢慢的赚到钱兴旺起来了,自己又没有跟着去学的条件,心生妒忌,暗地里捣乱的人家,绝不会少的,甚至于倘若就富了几家,村子里红眼病的人多了,有意无意合起伙来排挤那户人家的,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村里要管都不好管——这也是口说无凭的,难道我半夜给鱼塘倒点粪水什么的,给果树砍几道痕,还能留下什么凭据不成?无凭无据,你怎么来问罪?
要怎么防备这样的暗手,各家都有各家的主意,有些人家男丁多的,顾虑就最少,“干啊,怎么不干,树苗多多的拿下来,搞个果林怎么就不行了,大不了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去果园过夜,再养两条好狗,如今日子好过了,就拿红薯也够让它们吃饱的!谁敢来闹事,俺们兄弟拿着板凳过去,不把他上辈子的屎打出来!”
这是家里人口多,在本地声势本来就旺的,一向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来欺负他们的?说白了,要不是看在村长是外来户,且村里还时不时的有外人到来,消息也锁不住的份上,他们还未必能和那些迁移来的外来户好好相处呢!虽说是在买活军的主持之下分了家,但亲眷之间往来频密,还好得和一家人似的,分家时闹的矛盾,早就被搁置了——
这村子里各家各户之间的恩怨情仇,哪个不是好几本帐?可这不妨碍他们在别村面前抱成一团,村里人家各房也是如此,别看分家时为了一口锅能吵三天架,妯娌间恨不得把头发都给扯掉了,转天要是有别家人敢到自家亲眷的果园来搞小动作,照样撸袖子上去帮着打架,否则,‘吃里扒外’,在村子里就别过了!谁也不敢和这样的人往来!
“依我说,可以试一下的,就种在咱们后院,也不要多,先来两株,我们后头依着山,本来少人迹,若是种得好了,还能教会邻里,我们这几户人家都种起来了,彼此守望着相帮,就算有人要弄鬼,过了丁字路口也就遭发觉了。”
这是家里人丁少的农户,思量后打算采用的策略,“便是我们种不多,有了经验,未必不能做半个田师傅呢?你看大妞,瘦瘦小小的,还瘸了一只脚,来说亲的那都是什么人家!偏就她学习倒好,心眼也灵活,给我们家堆肥都是她在下料,不敢讲去做大田师傅,就叫她也学会了种果树,将来也好说个好亲家!”
这是一户刚分出来不久的年轻小户,父母年纪都还不算太老,三十岁出头,膝下还活着的一女两儿,女儿大一些,十一岁,小时候在瘟疫里落了后遗症,不单有点瘸,一只手一边脸也有点抽抽,长得更是不高。她能活下来,完全得益于这些年湘西气候还算好,家里不至于要择人饿死,或者是易子而食去开人市,吃糠吃野菜,到底还是能勉强对付下来。
这不是九岁上买活军来了,有了红薯,她居然也可以吃饱,并且在扫盲班里表现出不俗的天赋了,虽然肢体残缺,但因为这点好处,还有她母亲在外夸口,说自家肥料堆得好,她们家的确也收成好的缘故,居然还有人看在这点上登门来说亲,甚至于,虽然还绝没有大胆到开始妄想着立女户,或者是让她去考吏目,做真正的田师傅,父母也开始动念,让大女儿学会照料果树,再多一个技能,看看能不能把说亲人家的质量再提一提,别尽是些鳏夫懒汉,甚至是二傻子,好说来个年纪相当的,过了门正经过日子,最好家里亲眷还多些,能有个照应,这样大妞倘若因为太瘦小,实在生育不了(他们是不愿承认大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侏儒的),还能从亲眷家里抱一个孩子来,也不用留在家里,指着侄子给养老。
“种是想种的,只是我们家未必能申请得下来,”也有人家愁眉不展,“村长说了三四次了,我们合该分家的,这样几房挤在一起,衙门见了不喜欢,怕是不肯分给我们……”
“敢?!”说话的人眉毛一扬,那股子蛮横的血性、狠劲,立刻就上来了,他胡搅蛮缠地道,“要是不给我们家,我就睁着眼看他们批给谁家!谁家敢要!那个养了瘸子女儿的杨家?他家要是敢,就别怪我打上门去!把她老子也打成瘸子!看他们怎么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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