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2 / 2)
小栖无摇摇头。
苏闻:“或许是因为他们那段时间正是换了身份的时候,所以生死簿并没有记载。”
小栖无想了想,严肃地说:“所以,爸爸,我们的生死簿,是不是也需要长大呀?”
生死簿错了,就要学习,就要长大了。
倒也有些道理的,
苏闻:“我会让判官司改进的。”
小栖无从爸爸怀里下来,走到了两个鬼面前,一只手拉一个,把他们拉了起来:“起来说话呀,你们都很厉害,好了不起。”
符敬:“了不起的是将军。”
徐明捂住脸,声音嘶哑:“是我负了你们。”
小栖无拍拍他:“徐将军,不要难过。”
她学着老师和爸爸他们哄自己的语气,轻轻地问:“告诉栖无好不好,发生了什么呀?”
在她软软的声音下,徐明和符敬都平静了很多,符敬陷入了回忆,说:“我只记得,那场仗,我们打得很艰难。”
“那年太困难,是最冷的一年,天灾人祸加起来,民不聊生,敌军来犯,我们在边塞呆了四个月,断断续续从夏到冬,入了冬后,路途变得艰难,朝廷运送过来的物资,也越来越晚到,将士们好些都冻病了。”符敬说,“徐将军带着大家一直坚持,但还是打得很艰难,几乎都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朝廷的援军和物资。”
“相邻城池的百姓们将自己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和衣物都拿出来了,但边境百姓们自己也苦,终究是难抵天灾。”
“徐将军,白天上战场,晚上在军营看战术,后来不知道是谁说,朝廷放弃我们了,所以徐将军还要日以继夜地去安抚越来越浮躁的士气。”
“我经常看到他站在军营口,夜夜不得眠,他在等朝廷,也在守着我们每一个人。”
“但是,敌军不会等人,我们探子来报,敌军打算趁我们现在困难进攻,但我们身后就是城池,是百姓们,而我们军中人也越来越少,能上战场的人也越来越少,所以徐将军做了一个决定,亲自带队深入敌营,我们物资稀缺,也务必让敌军自顾不暇。”
“他留我在营地,让我顾上大局,等着朝廷,守好百姓,而自己却带着一队人夜里进了敌营。”
符敬回想那个晚上,徐将军将自己身上的厚衣服脱下来披在有些发烧的自己身上,又穿好自己的铠甲,回头:“符敬,如果我此去不能回来,你以后就是将军。”
“徐将军,您一定可以回来的!”
徐将军笑着看向自己:“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也会爬着回来,我是说如果。”
“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他抬头看着无边的夜色,那一头是一个城池的百姓,“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就不能让那扇城门打开,知道吗?”
“嗯…知道。”
“我走了。”
他骑上马,挟裹着风雪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夜里。
说到这里,符敬低头看着徐明那只断了的腿:“还好,徐将军回来了。”
“只是,他的腿受了伤,雪地里都是他的血。”
“他们不仅毁了敌军的粮仓,还杀了对方的军师。”符敬喉头微微一动,“但这并不是结束,我们都清楚,这是开始,现在我们和敌军对等,都是背水一战。”
“次日一早,我们整装,敌军也虎视眈眈。”
“徐将军的腿还没有好,就再一次随着我们一起上了战场,那一仗,好长。”
“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血和肉,我们也不知道疼痛,只看得到头顶旌旗,我甚至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到了哪里了,哪里受了伤,只知道杀人。”
“徐将军受伤的腿,被敌人发现漏洞,一刀砍了下来,他拿着军旗,又是我们的将军,是敌人的首选,大家都想拿下他的人头,所以他就像个活靶子。”
那时的徐将军,既然盔甲里只着单衣,即便缺了一条腿,却依旧是笑着的,他曾说过: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就躲起来,别让人看到了笑话,这是一个将军的自我修养。
徐将军的刀撑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在烽火狼烟里,硬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对身后的每一个人笑着说:“如果我倒了,记得把它捡起来,不要让他倒下,这是命令。”
“我希望你们都是活着的那一个人,朝廷不会放弃你们,我也不会放弃你们,你们也不能放弃自己!!!”
那时的符敬想要去扶他,但却被将军打开了:“扶旗!”
符敬那会儿发烧有些懵,被吼了一声后就站着反应了一下,但这一下却被敌军抓住了空隙,砍向了他。
只是这一瞬间,原本单膝跪地的徐将军却站了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一刀:“愣着做什么!”
“血。”符敬哭着说,“徐将军,你流了好多血,你会死,你会死的!”
“不会。”徐明低头看着他,“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哭什么,快起来!”
符敬抹着眼睛,被一把拉了起来,重新加入了战场,那时他就想,徐将军像是个铁人似的,为什么这么厉害呢,他就算伤成这样,却也一次都没让手中的旗倒下过。
军中的人一个一个倒下,敌军的人也越来越少。
到最后,大家甚至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凭着本能在杀人。
直到后方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高喊:“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敌军听到后慌了起来,开始后退。
回忆到这里,符敬想要回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盔甲,但却看不到,而站在他身后的妗文却看的见,这盔甲上横着一道特别明显的痕迹,而且是已经破了,想必就算是挡了,这个人也伤了不少,若是直接砍到了人,或许……
而这时的符敬却没能再说下去。
小栖无跟他们一起,蹲在地上,轻轻问:“然后呢?”
这次,却是一直没说话的徐明开了口:“我没死。”
徐明深吸了口气:“他死了。”
嗯?怎么会是这样?
“我腿脚不便,受了伤。”徐明看了低着头的符敬一眼,“那些人就算是想退,也想带走我,我深知自己,可能走不了了。”
“是这个没脑子的,一定要护着我。”
那时的徐明推开符敬:“你他娘的快走啊!”
符敬闷着头,大声说:“要走一起走!”
徐明扇了他一巴掌,把手里的旗交到他手上:“回去!这是军令!”
符敬咬着牙:“不从!一起走!”
“徐将军,是你说的,你还要教我识字!我字还没识几个!”
“再坚持一下,他们就要到了!”
林丁奇听罢,摇摇头:“糊涂啊。”
符敬说:“徐将军是朝廷的大将军,他有勇有谋,至少,我在那个情况下带着人深入敌营是回不来的,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不过是个山野村夫,但将军不一样。”
他笑了一声:“我的命,在战场上被将军捡起来了很多次,我十八进军营,大字不识几个,脾气倒是很大,是徐将军给我硬拧过来的,他教我识字,教我写家书,教我习武,带我走了十几年。”
“初上战场时,我害怕拿不动刀,腿也软,被好多人盯着砍,是将军没有放弃我,我本就欠了他好多条命。”
“如果这战场上只能剩下一个人,我希望这个人是徐将军。”
妗文:“那你的家人呢?”
“上战场的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条命,是先于朝廷,再是家。”
徐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了符敬的手臂上:“援军明明就在眼前,但他没走过去。”
上了战场的人,大多都把生死置之事外了,杀红了眼什么也不管。
符敬一直护着徐明,那时候的他其实没有想很多,在那种情况下,只能凭着本能行事,徐将军说是他的哥哥也不为过,是真心对待他的,他也是真心希望,能够跟徐将军一起回去。
但是这终究只是个愿望而已。
符敬说:“如果不是徐将军,我们整个军营的人,我们的百姓,都等不到援军,我早知道自己会死在战场上,只是这一天终于到了而已。”
说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太沉重,一直翻译的林丁奇都没忍住,将头扭到了一边。
【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好难过,但是又情有可原。】
【他们都希望对方能活着。】
【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活着,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许久后,苏闻才问徐明:“你为什么要换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符敬也抬起头看向徐明。
徐明微微动了动身体,低声道:“他还有家人,家里穷,媳妇难产去了,他爹娘在照顾他孩子。”
“这一次来边塞,他还给我看了他给他儿子画的小像,教他儿子写的那几个字,画得歪歪扭扭,但他很开心。”
那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高兴得还像当初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徐将军,这是我教他写的字,是不是能认出来的?”
徐明笑骂他没出息:“下次多教你几个,你再回去教他写。”
符敬:“下次回去,我还要教他习武,他说他也想练刀,我怕他拿不动这次就没教。”
听到徐将军这么说,符敬低下头,捂住了脸。
徐明又说:“说着什么都不怕,不怕死,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刻,人的本能还是在的。”
符敬那时满身是伤,已经没有意识了,但还是揪着他的衣服,断断续续喃喃地说:“徐将军,我,我想回家,带我回,回家吧。”
“好。”
“徐,将军,我想孩子了,想,想我爹娘,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
“将军,我好冷。”他说,“你冷吗?”
“不冷,不冷。”徐明将自己的盔甲也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断了腿,也不能动,援军追着敌军出去了,只有他坐在血雪交杂的战场上,抱着他说,“不冷了,不冷了。”
“带我回家。”
“我带你回家。”
“走吧,我们走。”符敬抓着他说,“我回不去了。”
有随军大夫过来要背符敬,但他却死死抓着徐明不放:“走,我跟将军走。”
“回得去。”徐明只好将他挂在自己背上,用刀撑着地面,单脚站起来,一步一步带着血往前挪,“走了,我们在走了。”
…
符敬不忍再听下去:“我居然说了这些吗?”
“是啊。”徐明笑了下,“听得我于心不忍,就想说,那就带着你回家吧,教你的孩子识字,习武,赡养你的父母,我这样,在军中也是没用的了。”
妗文:“所以你换了你们的名字?”
“以往战死沙场的将士们,除了将领,其余的将士,都是就地葬在战场。”徐明说,“我请求朝廷,让他穿我的盔甲,享我的尊荣,他想回家,我就带他回家,总听老人们说,像我这种人,死后是有功德的,我希望他死后也能有无上的功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明面上他是葬在我的故土,但实际上,我把他带回了武亭。”
妗文:“那你的脸…”
“他的孩子还小,爹娘也尚在。”徐明摸了摸脸,“没了脸,他们也认不出来我是谁了。”
林丁奇:“那你爹娘呢?”
徐明笑说:“我孤家寡人一个,一辈子都在战场上了,符敬,算是我亲人了吧。”
“带他回来那天,我让他放心,从此以后,我就是符敬,我会代他赡养爹娘,抚养孩子。”
符敬:“所以您一辈子,都是这样,待在这里了吗?”
“也不是不好。”徐明说,“有了爹,有了娘,还有了孩子,不是吗?”
“可是,你明明还有更好的晚年…”
“符敬,是你,让我活下来了。”
符敬没再说话。
小栖无眨眨眼,她感觉到了这两位悲伤的情绪,她也开始难过起来:“可是爷爷为什么死后,会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呢?”
徐明往地上看了一眼:“或许,是因为我埋在这里,按各位大人说的,泉下已有徐明,便不再有我了。”
妗文:“这山头确实灵气很浓。”
“这是将军的福泽。”
苏闻摇摇头:“单单一个人埋在这里也不够,下面还有东西。”
徐明默了默:“嗯。”
“我的刀,也在下面。”
“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的时候,就醒来了,发现了刀,但我拿不起来,就下意识被这位小大人叫了过去。”说到这里,徐明也有些疑惑,“可我记得,那把刀,我很早就送给了符敬的儿子。”
因为符敬的儿子很喜欢那把刀,也很喜欢习武,徐明也早已没有了用刀的能力,于是就将刀送给了他。
一千四百年前,不论是符敬的儿子还是爹娘,现在早已去投胎了,这些也无从求证。
林丁奇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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