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明懿三年(1 / 2)
淫雨连绵,不知春去。
第一束天光落入皇城,街市早早地热闹起来。晴云轻漾,熏风万里无浪,自从三年前那一场政变,新君改国号为“魏”后,整个国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帝上位,首先是治理南方水患,安置京城的流民。
尔后又减赋征兵,加强边关戍守。
就在半年之前,为了推广夜市,皇城自内而外逐步打破坊市制度,如今的皇城,已然比三年前繁华上太多。
比街市还要热闹的,是今日的皇宫。
新帝即位三年来,头一次选秀纳妃。
明懿三年初夏,魏宫。
御花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满池嫩色,一片清香。比接天莲叶还要清香娇艳的,是这一批进宫选秀的秀女。据说这是满朝文武大臣上谏,苦苦劝说了三年有余,圣上才准了这次选秀。圣上一心忙于政事,无心于儿女情长,可开枝散、传宗接代的大事还是要做的。虽说如今青行宫已有一位太子煜,可皇室人丁稀落,终究不是件好事。
趁着此次皇帝松口,各朝中大臣纷纷挑选了族中优秀的适龄女子,送于魏宫之中。心中皆企盼着族中女郎能独得圣上青眼,也带着整个氏族一荣俱荣。
莺莺燕燕,自打宫门前经过。
这些都是各氏族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无论是样貌,或是气质都极为出挑,左右宫人已有许久未见到这般盛况,看着花儿一般的姑娘们,心中是既尊敬,又欢喜。几个管事嬷嬷引着她们,穿过一道道朱红色的宫门。少女们声音清脆悦耳,好奇地张望着宫中各处。
嬷嬷和善,边带着路,边给她们一一介绍。
“这是钟毓宫,这是灵华宫,这是静清宫,这……”
正说着,嬷嬷的话语忽然一顿。
周围的秀女们不禁疑惑侧首,问道:“许嬷嬷,怎么不接着讲了?”
众人正停在一处宫门前。
方才许嬷嬷道,再往前走不久,便是圣上的长明殿,眼前这座宫殿紧挨着长明宫,想来必是哪位独受恩宠的娘娘的寝宫。这明明是件称得上炫耀的事,许嬷嬷却是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见状,一名身穿着水青色衫子的秀女走上前,看见宫内一点灯光,她惊讶道:“这宫殿里头,似乎还住着人哎。”
她这一语,引来不少秀女的目光,她们都是第一次步入这皇宫,又正是十五六七岁天真烂漫的年纪,虽说面上都作出一副沉稳之状,打心眼里还是对皇宫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为首的几个不免问道:“许嬷嬷,这里面住的何人?”
不是说皇上从未选秀,也从未纳妃子吗?
踯躅片刻,许嬷嬷终于道:“此乃藏春宫。”
“藏春宫……”
秀女交头接耳,压下声音议论。
“藏春宫里住着的,不正是姜皇后么?”
对于这位姜皇后,众人略有耳闻。
她是前朝太傅姜闻淮之女,定西将军姜衍的亲生姐姐。在圣上还未即位称帝时,这位姜皇后便一直陪侍在圣上左右。看上去伉俪情深的一对夫妻,不知为何却在新君登基那日闹翻了脸。姜皇后在圣上合卺酒中下了药,惹得新君龙颜大怒……
“她在圣上酒中下毒,圣上为何未赐死她?”
“不是毒,是迷药。”
有人纠正道,“圣上宽厚,念着夫妻一场的恩情,未将她处死。而姜氏身上背有凤命,圣上也未将她废去,只囚禁在这藏春宫内,永远不能踏出宫门半步。”
闻言,人群中传来唏嘘之声。
“永远被囚.禁在藏春宫中,姜皇后真是可怜……”
“可怜什么,”水青色衫子冷哼了声,“她这分明就是自作自受,竟还敢在圣上酒水中下.药。”
此人是殷家女,名叫殷绫儿。她家底殷实,父亲是朝中右相,素日行为做事乖张,但无人敢上前置喙她。殷绫儿正说着,却有人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见状,前者不免撇撇嘴,道:
“一个被圣上厌弃的女子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藕花珠缀,将秀女们唧唧喳喳的话语送于风中,四下飘散。
秀女们正集结于御花池畔,长明殿内仍是一片不紧不慢。夏日炎热,宫殿内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冰块,有宫人执着扇,将冷气送往桌案边。
桌案前,正坐着一名男子。
龙袍加身,乃九五之尊。
“报——”
边关战事传来。
“姜小将军大破东厥,连连收复丁渠、霞关、幽城三座城池。”
闻言,一侧的谈钊大喜,侧首却见主上神色平淡,似乎对这场胜利早有预感。下人将军情呈递上来,步瞻垂眸快速扫了其上字迹一眼,紧接着蘸了丹墨,批了一字。
“圣上——”
又有人叩了叩殿门。
这回走进来的,是青行宫的萱儿。她见到步瞻,恭敬地一叩首,继而着急地禀报:“圣上,今日太子殿下不知怎的,劝了一早上都不肯去念书,如今正在青行宫闹了脾气,还摔了不少东西……”
要知晓,太子煜虽然年纪甚小,却极为聪慧懂事,尤其是在学业这一项上,从未让旁人多操心过。他今日突然闹脾气……想也不想,定然是跟今日新入宫的那一批秀女有关。
太子煜与圣上关系并不融洽。
明明是父子,二人却鲜少见面,见面时也俨然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昵。步瞻性子清冷,步煜甚至比他的性子还要冷上几分。太子煜知书达理,知礼守节,待所有人都很和善,唯独待他——那位囚禁了他母后的“父亲”。
小时候,他每每哭着要母亲,左右宫人支支吾吾地说,他的母后已经过世了。
直到一日,他无意间撞见几名下人的谈论。
他们说,是他最敬重的父皇,亲手掐着他母后的脖子,把她关在了藏春宫。
闻言,太子煜先是不相信,自己一贯
敬爱的父皇,怎么会赶出这等冷酷无情之事?直到他亲眼看见父皇下令处死那几名多嘴的宫人。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惨白着一张小脸,问那名身着龙袍的男人:“父皇……儿臣、儿臣的母后,如今身在何处?”
小孩子牙齿还未张全,说话奶声奶气的,身子也刚到他的大腿处,小身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站不太稳。
步瞻垂下眼。
“她死了。”
不可能!
小皇子身形又是一晃。
他明明看见,明明看见藏春宫住了人,明明听见那些下人说他的母后就关在那里。他的母后怎么可能死了呢?
步煜还欲询问,却见身前的男人目光一冷。
“送太子回青行宫。”
他着急了,挥舞着一双小手,央求道:“父皇,儿臣不要回青行宫,儿臣想见母后!儿臣求您了,让儿子见一见母亲,就见她一面……”
照顾他的乳母经常说,太子殿下都不让人操心的,自记事起他就从未哭过。无论是背不出来书、被太傅批评,或是被同龄的小孩子开玩笑捉弄……
他从来都没有哭过。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得这般伤心。
可无论他再怎么哭,再怎么央求,始终换不得父皇的一次回头。那一袭明黄色的衣影就站在窗边,他冷漠,决绝,不容人反抗,只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从那以后,小太子也不允许青行宫的任何一个人提起他的母后。
他与步瞻之间,也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小太子头一次发了脾气,将平日里视若珍宝的花瓶砸得稀碎。只因今日早晨,他路过御花池,看见一排排衣着艳丽的年轻女郎。旁边有下人逗弄他:“太子殿下要有新母后咯!”
太子煜一下沉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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